缱绻

就……突如其更。
第三章
托马斯其实很喜欢杰克，在很久以前也很喜欢国王和王后。
他们会弯腰摸摸自己的头发，让仆人送上托马斯最喜欢而吃不到的糖果，允许托马斯拉着杰克上蹿下跳地瞎闹。
托马斯也喜欢往王宫跑，国王有时间总愿意同他聊天，哪怕只是听他说说学校里哪个老师上课很有趣，谁因为好脾气被大家欺负这类琐事。
那时托马斯的父母亲吵得正凶，道格拉斯还小常被吓哭，托马斯便经常带着道格拉斯去找杰克。他俩都比托马斯小，明着不说其实心里都希望托马斯能更关注自己。一会儿是杰克说要听托马斯弹琴，一会儿是道格要哥哥陪着一起看动画，托马斯像被俩小孩争抢的娃娃，一人一只胳膊的扯着夹在中间好不为难。
现在想想，杰克和道格拉斯合不来说不定就是那时候积下的。
小孩儿斗嘴总憋着一股气，尤其是道格拉斯，年纪最小，敢发脾气，争不过杰克就扑进哥哥怀里嚎啕大哭。而自小被教导要有礼仪有风度的杰克宁愿走到一边生闷气，也不会学道格拉斯向托马斯撒娇。而托马斯只能把道格哄好再能来找他，更显得忽略了他。
杰克脾气倔，看着乖顺，其实可难哄了。托马斯捏他的脸颊，给他赔礼道歉，说不是故意不理他的，道格这么小就先让着他一点，长大了俩人再吵架一定站在杰克这边。杰克要还是不依，托马斯也无计可施，只好陪着一起坐，等杰克气消。
其实两人年纪不过差了几个月，只是托马斯心疼杰克平时就辛苦，便由着他这种别扭的撒娇。杰克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种纵容，偶尔也担心托马斯会厌烦他的脾气，便常常装作不在意地偷看托马斯的表情。
就像现在这样。
杰克在休息室等着为一会儿的演出致辞，托马斯坐在他身边陪他等，无聊的玩起手指袖扣，杰克目视前方，拿余光瞧托马斯。
托马斯低头看玩，又瞧不出什么名堂来。
杰克保养得当的红润嘴唇张了又闭，好一会儿才问道：“你生气了？”
托马斯抬头，还没反应过来，脸上的笑已经挂上：“嗯？什么？”这笑容像个面具，将好的坏的真的假的全藏起来了，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。说到底还是曾一起毫无芥蒂开怀大笑，现今这落差便更叫人难过。
杰克手放在膝上，不动声色的将手心在西装裤上蹭蹭，手指屈张两下，还是克制住将去牵人手的欲望。杰克目光灼灼，也不说话，托马斯看着他，气氛凝固，一时有些尴尬。
托马斯起先同杰克对视，渐渐地感到难为情，于是移开目光去看桌上摆的花瓶，里头插了几支黄色姬百合，其中盛开的两朵正对着杰克，像害羞的姑娘低着头。
侧脸仿佛要被如有实体的目光烫着了，托马斯的目光在书架、摆钟间摆来摆去，最后还是落到杰克身上，盯着与自己如出一辙的下巴间那道凹陷笑道：“看什么看，被托马斯哥哥的帅气迷住了？”
杰克居然郑重其事地点头：“这么好看，不着迷才不应该。”托马斯猛地抬起头，被这话吓得嘴都忘记合上，粉嫩的舌尖尚抵着齿列含着下一个音节，眼底翻涌的紧张慌张和别的太过激烈的东西，瞬间把杰克从暧昧拍出。
杰克伸手弹他的额头，笑话他：“自信点啊，‘夏洛伊蜜糖’？”托马斯立刻红了脸，恼羞成怒哼了哼，抱怨起来：“连你也笑话我……谁想当什么‘夏洛伊蜜糖’，和……什么似的……”哪怕托马斯一句话三拐弯，杰克也明白托马斯在说什么，这称呼看似好听好玩，其实和红灯区的那些个“皇后”“公主”一个性质，带着轻视和秘不可宣的幻想。
托马斯无奈，每每想做些事情证明自己不是什么“蜜糖”，可总是投资不顺政路不通，唯一自豪的钢琴无论如何精进，在大多数人眼中都是坐实了“蜜糖”这一名号。久而久之，托马斯也只好接受。偶尔道格拉斯也拿这取笑他，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，唯独杰克一本正经的说出这几个字，分外让人羞耻。
那边托马斯涨红了脸，羞得说不出话，不肯搭理杰克。这边杰克自知托马斯这回是真不开心了，还是自己惹的，一时间慌乱，居然一把攥住了托马斯交叉虚握的手指，微微汗湿的手心碰到干燥温暖的皮肤，让杰克和托马斯都愣住了，呆呆地看向对方。
夏洛伊王子殿下和首相长子，在剧院的休息室，面对着几支黄色姬百合花，双手交叠，四目相对。
杰克在短短几分钟内再次心如擂鼓，紧张到几乎颤抖——他的十七岁生日才过不久，面对的又是无数次闯进梦中的托马斯——他想，好，就这样吧，是时候了。
一旦下定决心，此后的事就容易多了。杰克脑中立刻浮现出打过无数次腹稿的告白，深吸一口气——
“好了不吓你了，看你还敢不敢笑话我。”托马斯忽然一笑，碧绿的眼睛眯成一条，闪着戏谑的光。
杰克碰到一块炭火似的立刻缩回手，脸色煞白受了惊吓一般看着托马斯。托马斯笑着闹他，杰克也只是勉强笑笑。还好很快工作人员就来请王子致辞，托马斯笑眯眯地摆手。
托马斯几乎和杰克一起长大，互相逗着对方玩也不是头一次，只是这一次……托马斯触摸刚才被杰克碰过的那一块地方，胸腔里疯狂跳动的那一处溢满酸涩，好像有什么被刻意忽略的东西堵在胸口，即将勃发而出。
杰克已经不是爱幻想的小孩了，他五岁起就不再期待圣诞老人爬进他的烟囱（何况他的房间也没有烟囱），也不会想哪颗星星上有玫瑰和王子，更不会对流星许愿。他已经足够成熟。他能进行振奋人心的演讲，激发士气为士兵践行，哪怕其中很多人的年龄甚至是他的两倍；他也能在外交斡旋中保全夏洛伊，和别国外长据理力争面不改色。
杰克一路顺风顺水，也一向胸有成竹，所以也从没想过——哪怕只是一点点可能——托马斯没有一样的心思呢？明明这才是最需要考虑的才是。
杰克心不在焉地发表讲话，心里想，看来自己太习惯托马斯的好了，这对托马斯很不公平。也还好事发凑巧，不然该怎么收场呢，学道格拉斯撒娇让托马斯忘记吗？
这样一想，杰克居然微笑起来，即兴发挥出几句俏皮话，现场气氛十分融洽。
托马斯是真的喜欢杰克，也是真的害怕本杰明一家。
上一回他和杰克单独散心，没有等到极光，却等到一场刺杀。他恐怕永远也忘不了杰克左臂中枪的那一声嘶吼，暗红色的血液喷溅而出，染红他右边胸膛，炸在耳边的那一声枪响至今还时不时让托马斯惊醒。
那时杰克半躺在他的怀里，因为失血和疼痛脸色苍白冷汗直流，保镖们和刺杀者们枪战，将两人安全地护在车里，更多的也无计可施。托马斯被杰克的脸色吓坏了，以为这一枪刚好打断了骨头什么的，哆哆嗦嗦地用围巾去捂血淋淋的伤口。杰克的左边袖子几乎被红色染透，托马斯不得当的手法压的他更疼，指尖都在颤抖。
好容易托马斯调整好了姿势，杰克倚在他身上等着止血，一络刘海垂在额前，杰克止不住颤抖，那几缕便也晃荡着。托马斯两只手都按着伤口，还忍不住吸鼻子，居然在这时惊觉杰克已经长大——已经不是会听他弹琴、跟他生气的那个小了几个月的孩子了。
他甚至还在安慰托马斯，哪怕自己的声音都还在发抖：“别害怕托马斯，救援很快就到了……我的保镖很厉害的，别怕……你记得，记得吗……挑人的时候本来你也要……要来的……”“记得我记得，你别说了我知道的……你休息吧我不害怕……”托马斯连忙去应，不知怎的突然哽咽起来。他的眼睛大，眼窝深，眼泪总是积蓄在眼眶里，实在忍不住了落下来的总是很大滴，弄得整张脸湿漉漉的，显得分外委屈。
好在托马斯的下巴正靠在杰克额头，杰克看不到他的脸，托马斯手空不出来去擦，只好憋着声音不让杰克发现自己哭了。他拼命闭着眼想把眼泪止住，可惜适得其反，眼泪越发汹涌渐渐打湿脸颊，托马斯正慌张，杰克缓缓伸出没受伤的右手覆上他面颊。
杰克看不见自己摸到了什么，只觉得指尖湿湿暖暖是碰到托马斯脸颊，手心不够敏感只觉得一片温热，才后知后觉托马斯嘴唇正印在他的手心，简直像一个纯洁的吻。
杰克抬头，对上托马斯流着泪的亮晶晶的眼睛。
他们似乎都有点迷糊，杰克没有收回手，托马斯也没有避让，直到保镖敲车窗示意救援到了，两人才从暧昧的气氛中脱出，像两个中学生一样不自在的看向两个方向。
杰克那时的眼神太复杂，托马斯捉摸不透，于是忍不住一遍一遍去想，可惜还没等他琢磨出来，就传来杰克陷入昏迷性命垂危的消息。